带上她的眼睛

在连续工作了数天之后，我实在太累了，便请求主任给我放两天假，出去旅游散散心。主任答应了我的请求，条件是让我带上一双眼睛。

这是一副传感眼睛，当你戴上它时，你所看到的一切就能被远方另一个同样带着传感眼睛的人接收到，于是那人就能看到你所能看到的一切。这种装置是宇航局发明的，为的是让身在外太空的宇航员能够低成本地感受地球上的风物景观，聊以解乡思之困。

这次通过传感眼睛陪着我一起旅游的是一位小姑娘，在宽大的太空服中更显得娇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最初的旅行是愉快的，虽然旅程中她表现出了一些细微的异常，但我只把这些当成是她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又或者是小女生天然的多愁善感。但随着旅途的进行，她表现出的异常越来越多，一阵不期而遇的微风都会让她欣喜若狂：一条溪水中游荡的小鱼都会让她激动地落泪。我感到她对这个世界的情感已丰富到病态的程度。

为了看草原的日出，她将我半夜叫醒。不堪其扰的我只能将眼睛挂在了红柳枝上，便去睡觉了。第二天清晨，当我再次拿起眼睛时，我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原来半夜下起了雨，她并没有如愿以偿。

旅途结束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可女孩种种怪异的表现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不断回想各处细节，终于意识到，她可能不是身处在外太空，而是在地心之中！我在主任那里得到了答案，她是“落日六号”的领航员。因为一场意外，“落日六号”地心飞船被永远地禁锢在了地心的熔岩之中。飞船上的生命系统可供她维持五十年的生存，而她也将在无边的孤寂与压抑中过完余生。由于通讯设备中断，那一次旅行，竟是她最后一次与外界的联系。那一刻，我才明白了她之前种种怪异的行为，那是她对外面多彩的世界最后的留恋。

在往后的时光里，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地球在我的脑海中也常常变得透明，我看到了停泊在地心的“落日六号”，我听到了千里之外传来的她的心跳。我知道，不管天涯海角，我离她都不会更远了……

《带上她的眼睛》是刘慈欣创作的一篇短篇科幻小说，发表于1999年，并于当年获得了银河奖一等奖。在最新的人教版语文教材中，更是将本文收录，足见小说之优秀。刘慈欣一直被人诟病的一点，就是脑洞很足，文笔欠佳。一个理工科的直男，对人性，对社会都有敏锐的洞察力，唯独在语言上略显干巴。但本文却一反常态，大刘罕见地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少女丰富的情感内心，以及既壮美又严苛的地心世界。

本文最震慑人心的一幕，便是揭示女孩命运的一刻。虽然之前已经通过种种细节做了铺垫，但当真相展示在读者面前时，依然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力。鲁迅说过：“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女孩之前的所作所为虽然略显矫情，但更多展现的是她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而这种美好的事物仅仅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当结局告诉我，连这种最普通的诉求在女孩看来都成了奢侈，那一刻，我的内心也被重重地锤了一击。

仔细想想，我们确实很容易被日常生活消磨得麻木，对生命不再敏感。可能我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多少次对生活的抱怨中，丢失了平凡的可贵。如果没有新冠病毒，谁能想到阻拦自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因为经济，而是因为疫情。更没有想到离开口罩，痛快地呼吸都会成为一种福利。或许这次疫情也能让我们重新认识到：最美的景色在回家的路上，最好的人生，是奋斗的日常。善待自己，与朋友相聚尽欢，与父母天伦共享。不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就像小说中的我，一定后悔没有在那个细雨蒙蒙的早晨，带她去看日出。

我们度过的每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请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