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展君
《自由呼吸》（海天出版社2016年版），由人民日报文艺部李辉先生所著，是一本追忆文人的随笔集。
本书书名取自董乐山的文章《找一片天空自由呼吸》。深灰色的书皮，让我不免无法像书名那样“自由呼吸”。不过，一本承载了中国文化名人的浮沉往事的作品，其封面颜色与名字含义的“不搭”却显得恰到好处。作者徐徐道来的故事，涵盖了十四位曾被社会之殇蹉跎生命的知识分子——有些是毕生醉心文学，如巴金、董乐山；有些则是时刻关心社会，如冰心、梁漱溟、孙越生；也有腹满诗书却心怀童心，如范用、沈从文；还有上海文坛“三剑客”黄永玉、汪曾祺、黄裳；更有些曾被政治枷锁所困，如贾植芳、路翎、萧乾、赵丹。
作者多年来求寻与整理他们的访谈录、书信、手稿等，既书写个人黄金时代也记录其晦暗岁月，终成十三篇随笔，赞颂他们能在政治灰霾中找到自由呼吸的方式。
书色与书名的“不协调”引起了我的阅读情趣，读之，更以为，“矛盾”贯穿了整本随笔集。书中每篇散文是李先生于不同时期创作，文风稍有偏差，但如他序中的自白，其感悟与心境却大致相似——这大抵是热烈与痛惜参半——是矛盾的心绪。
李先生时任报社编辑，他的所感所悟大多源于在求稿间与传主或其亲友的书信、采访、闲谈中得到。身为后辈，前辈之于知识的炽热自然感染了年轻的他，也自然促使他对辑录保留有关中国文化界的资料，怀有满腔热情。比如在再版《红毛长谈》一事上，书中弹评政治的成分即使在多年后也让萧乾惮怕，“可李辉这小伙子不干”，萧乾评他“是位不怕虎的牛犊”，这才得以让这本珍贵的作品重新面世。
再说痛惜之情。我读那篇关于路翎先生的《灵魂在飞翔》，对他只能“借着支撑物的力量站起来。脸上的肌肉松弛了，折成一道道深深皱纹”的情景尤感心酸。书页上年轻路翎的照片明明是一位眉眼清朗的正气青年，可他却无辜地遭受了长达20年的牢狱之苦。这想来让人不禁落泪。前辈们所遭的“文革”灾难，病痛折磨，精神阴郁，抱憾辞世……使作者发出：“成了记忆中的永远”的悲叹！
除了作者矛盾的心境，书中十四位文化学者在李先生笔下同样有着跌宕的人生。开篇的《云与火的景象》是全书笔墨最多的一篇,讲述了巴金先生热情与痛苦相融的生命历程。作者认为：“在巴金漫长的一生中，云或火从未消失过，哪怕它们有时似乎失去了踪影。” 这与过往人们心中认识的巴金有所不同。作者对传主的特别感触源于冰心评说巴金：“我看他痛苦的时候就是快乐的时候”，更源于他从巴金作品的激情读出其忧郁。这种来自因家的破裂产出的阴郁，在作者看来，没有毁坏巴金的幸福，反而使巴金的文字更令人动容。
我还想谈本书最后一篇《再听绝响》，它记录了艺术名人赵丹由银幕明星到被“文革”打成终日写交代的“阶下囚”的经历。赵丹衷爱表演，妻子黄宗英说他是“全身心投入，百分之二百地忘我”。如此出色的演员却硬生生被人拉去关押，在无谓的“写检讨”生活中消耗生命。当我读赵丹的检讨信，其中写道：“我感到绝望了，我还有什么出路、前途可言呢？”，顿时咽喉干涩，难以“自由呼吸”。
《自由呼吸》一书让我更愿意把李辉先生定义为一位出色的中国近现代文化史的记录者——他学识广阔，坚持求真，对人和事敏感，有谦逊诚挚的心。他以访谈记录的方式怀缅与再现这些文人及他们的种种往事，尤其是那段发生在20世纪下半叶的中国文化厄史，正是为了让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在中国不再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