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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余亮

 有一次,我和朋友们去一个饭店吃饭。朋友的兴趣却不在吃饭上,而是在电视上。这个年头,把心放在手机上的人很多,而把心放到电视上惦记一个节目的人并不多了。

 后来,我们找到了一个有电视机的房间,一边吃,一边陪他看电视,电视上一个剃了光葫芦的人正在讲《成败论乾隆》。

 电视上出来的人,竟然那么面熟。

 我对朋友说:“我认识他!”

 朋友嘲讽道:“你当然认识他,可他不认识你!”

 我就顶了真:“我当然认识他,他叫张宏杰。”

 朋友不说话了,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一个无聊的话题,因为电视屏幕下面就打个“张宏杰”三个字。只要不是文盲,就知道这个人就是张宏杰。

 我也不说话了,很埋怨地看着电视上正在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张宏杰: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不替我证明一下我不是在吹牛呢?

 

 十年了,我和张宏杰认识十年了。

 如果说十年一个轮回,张宏杰的有两个十年。第一个十年:1994年到2004年。第二个十年:2004年到2014年。

 1994年到2004年的十年,我根本就不认识张宏杰。我在江苏先做教师后做记者,而张宏杰,则在葫芦岛的一家银行数了10年的钞票。

 10年中,张宏杰究竟数了多少钞票?

 我没有问过张宏杰,但我知道,张宏杰肯定数错过钞票——

 那些被少了几张钞票的顾客,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身在银行心在史学的张宏杰,而那些被多得了几张钞票的顾客呢,会不会把多数的钞票还给张宏杰?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张宏杰,张宏杰也没有说。

 一个优秀的人总是专注的,而他的专注总是在于他的钟情所在。

 前一个十年,张宏杰囿于自己的金饭碗,而如此的金饭碗又是他的父母在高考时帮他策划的志愿的结果——去东北财经大学学金融。东北财经大学毕业后,当然进入了一家国有银行。

 如此的父子关系,是中国式的父子关系。后来我读他的名作《曾国藩的正面和侧面》,我突然就想到了张宏杰在他父亲面前的“正面和侧面”。

 可张宏杰的正面和侧面是什么呢?

 正面是个听话的孩子,侧面是个固执的不听话的孩子?

 或者相反。

 我以为,张宏杰的正面和侧面都是个专注的孩子。因为专注,中学时就钟情于史学的张宏杰即使进入了东北财经大学,即使在国有银行在数钞票,他也没有忘记他所钟情的史学。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银行工作对于张宏杰,是很累的,比“坐天下很累”的累还累。

 其实,在我看来,坐在柜台后面数钞票可比研究史学的冷板凳更累啊。

 我和张宏杰就相识在两个十年的关节点上的2004年。

 

 2004年春天,我和张宏杰相识在北京朝阳区八里庄的鲁迅文学院的院子里。

 那时的班主任有点不好,她根本就没有安排自我介绍的机会,而是让我们自己去寻找朋友。

 张宏杰那时正在写《大明王朝的七张面孔》,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我们班找到灵感,我们班的52张面孔其实也可以归类到七张面孔左右。

 比如,我们班的作家大腕永远和作家大腕天生亲近,那是“大腕派”。

 比如,有“故事”的作家永远和有“故事”的作家在一起划拳喝酒,那是“划拳派”。

 偏偏我和张宏杰是属于那种不被人注意的那种人,个子小,走到人群中,几乎没有任何气场。

 我们还是在鲁迅文学院食堂吃饭吃得最多的作家之一,被称之为“荷花淀派”“山药蛋派”之外的又一文学流派:“食堂派”。

 划为“食堂派”的作家,是属于那种外交能力不强,或者在北京朋友不多的那类人。而在食堂吃饭,却多了一项好处,那就是多出了许多时间。

 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时间,“多余”在鲁院的几个作家就相互串门。

 我住2楼东,张宏杰在3楼西。

 我“流串”到张宏杰房间次数有好几次,但张宏杰几乎不串门——在他的房间里,大部头的书永远是他最好的伙伴(对了,张宏杰还是班上年龄小并且少有的没有花边故事“未婚”男)。

 我们班有同学给这个蒙古族小伙子下了一个定义:“读书种子张宏杰”。

 但我和其余在食堂吃饭的同学给张宏杰下的结论却是:

 “此人有异相。”

 “异相”——这是写小说的我们的“小说叙述”,也是我们这些“食堂派”对于这个甘过清苦生活的小师弟的祝福。

 果真,2004年之后的十年,有“异相”的张宏杰找到了自己的“马”。

 张宏杰的作品一个比一个火。

 连载。获奖。畅销书。

 ——寂寞的岁月总是喜欢用惊喜来犒劳有心人。

张宏杰不仅是我们“食堂派”的代表作家了,而成了江湖传说中的“老张”了。且不谈复旦大学历史博士和清华大学博士后,也不谈“百家讲坛”的主讲嘉宾,张宏杰已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把我们对于历史的盲点置换成他的有纵深有负氧离子的“国度”。同样是白纸黑字的东西,可“老张”却咀嚼出更多的感性和意味。那感性,和鲁院宿舍里寂寞的感性是相通的。那意味,和“食堂派”的自嘲又是相补的。那感性和意味,就构成了张宏杰的生动和生气勃勃。这就与古板的史学界完全区别开来,因为张宏杰的灵性和智性,他在一点点“蚕食”历史家的版图,也“蚕食”着坚硬的阅读习惯。

 越过所有的疆域——这是张宏杰的现在,也是张宏杰的未来。

 

 2014年的秋天,我和张宏杰在时隔10年后在长江边见面。

 他依旧年轻,如10年前。

 我说起了文章开头的那个真实的故事,张宏杰没有把这个话题接下去,而是说起了鲁迅文学院的“食堂派”。

 十年了,命运的馈赠是公平的,“食堂派”的几位同学情况大体都可以猜得到。

 那个晚上,雾很大,鲁迅文学院“食堂派”代表作家张宏杰的眼睛很亮。如浓雾中的江上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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